第A02:上林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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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真情~~~马华林
《野物觅食记》之二(上)~~~邱雄飞
~~~沈国昌
上林诗苑~~~应爱卿
朝花夕拾~~~杜跃清
2022年08月28日 星期日 出版 上一期  下一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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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物觅食记》之二(上)
折枝头新芽
邱雄飞

  人们在烟火中寻找生活,在舌尖上栖息诗意。

  开春后,一些从灌丛旧枝、老树干杈、枯草茎上抽出的新芽嫩头,也能做成一道道菜肴或加工成饮品。村人常采的有杞脑、椿芽、蕨菜和茶叶等。这类野生食料采天地之灵气,吸日月之精华,气质特异,春味浓郁,我们这些喜动、猎奇的孩子也心之所向,素履以往,当仁不让地接受大自然馈赠的应时礼物。

  杞枝脑

  枸杞为野生灌木,叶子青青,细刺尖尖,枝条儿悠然倒挂,随风曼舞,有点像春姑娘的长发,飘荡在村前屋后的山坡上、路河边和海塘上。其枝蔓上抽出来的春芽,以及夏花凋谢后所凝成的秋果,小时候我都采过、尝过,个中滋味至今依然清晰。

  习习春风浸润山川,濛濛细雨沁入旷野,那枸杞旧枝也被阵阵春雷惊醒,萌出绿茸茸的顶芽、新梢、嫩叶来,乡人称之“杞枝脑”。我们折它时,一般每枝只取其一枚顶芽和三四片新叶,手势与采茶叶差不多。一簇枸杞能够掐得十几枝嫩苗,三四丛下来可获松松一小篮。男孩子不留指甲尖,折了几枝后,汁液就把手指头染得黑龊龊的,一时还洗不清爽。我心粗性急,采撷时被横生的细刺扎痛过手背、手指。

  我采摘“杞枝脑”的次数,比挑马兰、荠菜要少得多。记得有一次,在特定的场景中与它邂逅,我却不敢贸然动手。村北路口处,并排埋放着好几只露天粪缸,旁边冒出了两簇枸杞,可能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吧,枝条生得特别茂盛,叶子也翠青乌亮的,刚抽出来的新脑嫩枝格外壮实诱人。当我一靠近这个龌龊的地方,就犹豫、犯难了,这臭气熏陶下的枝叶脏不脏?可不可以吃?采,还是放弃,着实纠结了一番。最后,在心理作用的驱使下,还是选择了离开,可心里真有点不舍。

  “杞枝脑”为当地一味时令菜蔬,色泽葱翠,焯水后可凉拌,也可油盐清炒,还能煲汤。入口时,有点隐隐约约的清苦感,转而,却又飘逸出些许淡淡的甜意,仿佛携带着一丝了悟,回味悠长。怪不得有人把它与荠菜、马兰并称为“春野三蔬”。《红楼梦》第六十一回中,也有大观园姑娘们喜欢吃“杞枝脑”的描述,说是贾探春、薛宝钗想吃个“油盐炒枸杞芽儿”,拿出了五百钱让小灶厨子柳嫂去定做……汪曾祺先生对它的评价也很高,他说:“采摘枸杞的嫩头,略焯过,切碎,与香干丁同拌,浇酱酒醋香油;或入油锅爆炒,皆极清香。”

  枸杞的果实也可吃。夏日,枝干上开满紫白小花,靓影婆娑,绰约多姿,招来蜂蝶翩跹。花儿零落后,长成一粒粒花生米似的绿莹莹浆果,悠荡在枝茎上。中秋时节,那果子红得透彻,亮得晶莹,似珍珠琥珀,如玛瑙宝石,村里的人叫它为“亮眼灯子”,说是吃了后能明目清火。风干后的小红果,多上餐桌,但不作主菜,只在熬粥、煲汤以及泡茶时少许放上几颗。隔壁三叔公采来后,把它浸于白酒中,制成养生的药膳补品。

  “亮眼灯子”颜值虽高,可没人摘它现吃。三叔公说村人“勿识货”“勿懂经”,若取之生吃,更能养眼、护眼,而且还可补身,胜过药店里的眼药水不知多少倍。三叔公小时候读过私塾,有才学,有见识,人称“在行头人”(意为聪明人)。听他这么一说,我就跑到屋后院地里,摘了两三粒红艳艳的“亮眼灯子”,放入嘴里一嚼,又苦又涩,怎么找也找不到一丝甜的感觉,就吐了出来。从此以后,我再也不去摘吃这种虚有其表的野果了。

  退休后,有次去宁夏旅游,到了一个枸杞园,导游说新鲜的“枸杞子”可以生吃。我看其模样与家乡产的“亮眼灯子”差不多,便不敢吃。有人在导游的怂恿下尝试了一下,说是微苦中带丝甜。我不信,也摘了一颗咬了一小口,不知是品种、土地之故,还是自己嘴巴味觉功能的衰惫,好像没有小时候吃到的那么苦涩了……

  现在提及此事,倒有点感悟:人间百态,人生百味,人的一生不可能尽甜,总会遇上些苦难;吃上点苦,并非全是坏事,古人也说过“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样的话。我遐想,要是年少和年轻时敢多吃点“亮眼灯子”的苦,我的眼睛也许不会“老花”得这么早……

  椿芽

  以前,村子里房屋建筑密度不高,幢与幢、片与片之间大多隔有空地,零星地长上几棵乔木。我家老屋旁边也有树,其中一棵为无主的香椿树。

  香椿树与众不同,散发出一股特殊的芳香味,麻雀、布谷鸟、喜鹊还有猫头鹰都喜欢在它枝头上歇脚休憩。春天,其光秃秃的枝干上抽出了色彩不一的嫩芽叶柄:浅紫、玫红色的,被人们称作“红香椿”;淡青、翠绿色的,叫成“绿香椿”,都可以做菜。“红椿”树枝高,油脂多,萌芽早;“绿椿”树皮褐绿色,味道淡,吃起来不那么腻。村里一些“吃客”视椿芽为“树上野菜”,争相攀摘,也激起了我探奇的激情和尝新的欲望。

  开春后,上学、放学时我常留意屋边空地中那棵“绿椿”,想占个先手,可它总是挺着干枯的身子在蓝天下展示着沧桑与稳重,不卑不亢,不露笑脸。一直到快近清明节时,才瞧见枝头上萌生出细细的芽儿来,可长得很慢,老是不见芬芳。有天晚上,天气闷热,半夜里下了场大雷雨,早上起身一出门,就嗅到了一股清香,也看到长高了的芽苗如同一双双纤纤小手向我招呼。我快步上前,只见每枝芽苗长成了几十厘米高,生出了三五瓣新叶,有三三两两的,也有一簇一簇的,有点像小女孩的冲天小辫。于是,我迫不及待地爬到树上,动手便折。那苗枝又嫩又脆,一掰就断,一会儿就摘了一大捧。我怕手里的椿芽弄乱,捏得很牢,滑下树时摔了一跤,擦破点皮,屁股也痛了两三天。大约过了十来天,那灭了芽的树枝上想不到再一次抽出新苗来,也没想到上次摔倒过的地方又让我获得了新一茬的希望……

  村子里的几株椿树只要露了新芽,很快就会被人采走。有一天,我见村口登脑山下那棵大椿树上的叶芽长成二十几厘米高了,还无人采摘,刚爬上树,过路的三叔公急忙叫我别摘,说这是“臭椿树”,嫩芽味道不好,吃了还会肚痛腹泻。这是我第一次知道,树也有香臭之分。

  采来的椿芽,无论做什么菜,都需先焯一下水,除去异味。壮盛的椿芽过水、切碎后,放入油锅炒几下便成,吃上一口,太香太鲜了;若选“椿芽炒鸡蛋”这道名菜,连“肉鱼都不换”。幼嫩的椿芽也可凉拌,焯后切碎装盘,淋一点麻油即可;若采到很细嫩的短芽,有的人不把它切断,如凤尾,似仙草,吃上一枝,齿颌遗香,真像春天就在嘴巴里。我读高小后,才开始帮着妈妈上灶烧饭、炒菜,但炒煮椿芽、“杞枝脑”等一些有讲究的野菜,我很少掌勺。上面描述的那些烹饪之法,是我看到的或听人说的,以及长大后才知晓的。

  我们的味蕾,有极强的记忆力,尤其擅长追忆特定时间里的某种味道。我总觉得,椿芽的香味有点异常,且很持久,吃在肚里能逗留半天,与人说话时还会溢出一丝香气来,让人爱恨交织。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正因为它的这一特殊气味,弄得一些人难以适应,不敢尝试。对此,隔壁三叔公有个妥恰的比喻,说椿芽好似鲜橄榄,喜欢吃的人爱得死去活来,不想吃的人一闻到它的气味就受不了……

  早春,被人们视为“树上野菜”的还有柳芽、榆钱等好几味,但采摘的人很少。三叔公是个老“吃客”,每年春天都会去采集,从不间断。我不知道他是怎样烹饪的,但见过他南风吹吹,烧酒渳渳,吃得津津有味的情态。七十岁那年他跌了一跤,行动不便,无奈罢手、罢嘴,自此,村子里也见不到摘柳芽、榆钱的人了。

  香椿及柳芽、榆钱都是应季野菜,采摘期很短,顶多只有十来天,若错过这个时间节点,就要等到来年春天了。我想人生亦为如此。你看,一天很短,短得来不及拥抱清晨,就匆匆走近黄昏;一年很短,短得来不及细品春天野菜的味道,就要去打点秋霜中的山间野果;一生很短,短得来不及享受青葱岁月,就已经两鬓苍苍、步履蹒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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