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油菜已经结了籽,鼓鼓的,沉甸甸的。压弯了的绿腰,齐刷刷地偏倒田埂路,如2022年春晚舞蹈《只此青绿》中的青绿腰的美人。经过的人,不得不侧身让道行走。空气里弥漫着清香。
地头的另一边,蚕豆开花了,白色的花瓣里带着些许紫色,中间一只乌黑的眼睛眨呀眨,像蝴蝶。我总喜欢在蚕豆地里寻找“小耳朵”。小耳朵是蚕豆植株上长出的,非叶,非花,是在蚕豆的茎秆上方长着,像绿色的小漏斗,小手指大小。这些小耳朵常跟你捉迷藏,不容易找。有时几株蚕豆里才能寻得一个,但是我们仍乐此不疲。其实,摘了小耳朵也没啥用,等蔫了也只是随手扔了,只是觉得稀奇而已。这对于农村的娃儿来说,就是属于他们的快乐,穷开心呗。蚕豆大多有小半人高,一丛丛,一簇簇的。我们一群娃儿就在眨巴着无数双黑色眼睛的豆埂地里穿梭,一只只蝴蝶花间起舞,一个个小脑袋时而浮现在豆与豆之间,花与花之间,蝶与蝶之间。
蚕豆花谢了,就长出了豆荚。豆荚也是碧绿的,从茎秆根部一直挂到顶部,似一串翡翠,在阳光下闪着光。待到豆荚饱满,就可以摘豆荚了。剥开豆荚,里面就是一个个嫩绿的蚕豆。
蚕豆是一种季节性很强的时令蔬菜,一到上市,长势惊人,价格也随时涨落。可见,爱吃蚕豆的人只有抓紧在蚕豆短暂的鲜嫩期去尝鲜。
母亲喜欢把刚上市的鲜豆炒韭菜吃。炒好一盘,端上饭桌,绿色层叠,散发着浓郁香气的韭菜段紧贴着鲜豆子,闪着悦目的光亮。父亲夹上一颗豆子入口,轻轻咬破那层外衣,满齿软糯清鲜。再抿一口冒着热气的黄酒下肚,那田间独有的滋味在温度的激发下瞬间跃过喉头,爬上唇齿。
两星期后,豆荚就变老了,剥出来的豆子包裹的外皮有了韧性,但毕竟老了,那就要把外皮剥掉,成豆瓣,可与咸干菜煮汤喝,又是另一种吃法。早在北宋时,人们已经掌握了蚕豆的“鲜味密码”——盐渍,蚕豆本身富含蛋白质,营养丰富,因此把晒干的蚕豆储存起来留种抑或在冬天的时候炒蚕豆吃。
立夏这一天,定是要吃露天立夏米饭的,这是古老的习俗。村里人就会自发聚在一起做立夏米饭。姑姑嫁在本村,离我家不远。每年的立夏米饭,我们一帮侄儿女都喜欢跑去她家吃。她家后院种着一棵很大的石榴树,树下的花坛边,姑父用几块青砖和石头搭了一个简易的露天灶台,一口黑而锃亮的大铁锅搁在上面。一旁的小桌子上早早就摆放好锅碗瓢盆、油盐酱醋,而蚕豆就成了立夏米饭的主角儿。等我赶到的时候,大家都已经忙活开了。有的剥豆子,有的在水井边打水清洗。大伙儿把刚剥好的蚕豆、豌豆、胡萝卜丁,与咸肉、咸菜,还有山里刚掰来切成小段的野笋分别装碗备用,红的、绿的、橙黄的、雪白的……就像七彩食材。
烧火,倒油,先把这些佐料一碗碗下油锅翻炒,随着柴火噼里啪啦作响,火苗舔舐着锅底,香味也从锅盖里弥漫开来。姑姑娴熟地拿着锅铲翻炒着,好像要把五谷丰登的美好期待都炒进立夏米饭里,接着她把淘好的糯米倒入大锅里,翻炒,盖上锅盖,加柴,大火焖烧。
奶奶总说:“立夏胸挂蛋,孩子不疰夏。”疰夏是夏日常见的疾病,腹胀厌食,消瘦乏力,小孩子尤易疰夏。趁着这煮饭的空当,她早就在石榴树下支起了桌子,拿来五色毛线团开始编织蛋袋。大伙儿学着奶奶的样子,手上理着毛线团儿,眼睛却不住地瞄着姑姑家的厨房。那大灶里,茶叶蛋已经煮着,茴香、八角、茶叶散发的清香早就勾走我们的魂儿,我们都思忖着等织好了蛋袋,再去厨房跟姑姑要一个煮熟的立夏蛋带回家。
热腾腾的立夏米饭端上桌,那甜糯的蚕豆,爽口的胡萝卜丁,再加上咸肉的荤油,还有小野笋的鲜美……一勺下去,吃进嘴里的不是米饭,是夏天呀。
吃了立夏饭撞个立夏蛋。我们三五成群,斗蛋开始了。蛋分两端,尖者为头,圆者为尾。斗蛋时,蛋头斗蛋头,蛋尾击蛋尾。一个一个斗过去,看看谁的鸡蛋能够坚持到最后,就算获胜。
在一片哄笑声中结束了斗蛋。大家又寻思着自家的楐橱抽屉里的鸭蛋和鹅蛋,也去煮上一个,第二天带到学校里去碰蛋,再一决高低。
石榴树开满了一簇簇红色的花,就像一团团熊熊燃烧的火。树下已挂着一杆大秤,秤钩悬着箩筐。姑姑吆喝着姑父:“赶紧的,给孩子们秤人了!”
吃个立夏饭撞个立夏蛋,离聒噪的蝉鸣也就不远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