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11月8日,袁可嘉先生在美国纽约去世,享年88虚岁。一颗在中国文学史上闪着绚丽光彩的星星,划过浩瀚的天际——坠落了。他的光亮,曾经照亮一代青年学子,为我们打开一扇西方现代派文学的窗口。
他是一位值得纪念和研究的人。
2009年10月31日,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首都师范大学中国诗歌研究中心联合举办了“袁可嘉诗歌创作与诗歌理论研讨会”。会议认为,袁可嘉不仅是格高品清、胸怀宽广的诗人,还是著作等身、桃李满天下的翻译家和教育家。
2009年11月8日,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举行了“袁可嘉辞世一周年追思会”。
2022年3月30日,《十月》杂志社和慈溪市人民政府在线上举行了“斯人可嘉:袁可嘉先生与新时期中国文学”学术研讨会。
据我所知,到目前为止,除了单篇的论文,以书籍的形式问世的关于袁可嘉的研究论著共有四种:《袁可嘉诗歌创作与诗歌理论研讨会论文集》(首都师范大学中国诗歌研究中心2009年10月编印),《斯人可嘉:袁可嘉先生纪念文集》(方向明主编,浙江文艺出版社2014年10月版),《袁可嘉研究》(廖四平著,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5年7月版),还有一部是刚刚出版的《沉寂的洪钟:九叶诗人袁可嘉》(以下简称《沉寂的洪钟》)。
《沉寂的洪钟》,方向明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4年7月出版。小32开本,14万字,平装。卷首有照片10页18帧,另有袁可嘉漫画二帧,分别为丁聪和高莾所作。有代序二篇,余光中的《袁可嘉,诚可嘉》,谢冕的《他影响了中国文学的新时代》。正文有导言《他长在了中国新诗的年轮里》,主体有14篇,然后是《袁可嘉年表》。附录一篇,是袁可嘉女儿袁晓敏和袁琳撰写的《三言两语话父亲》,最后是《后记》。
如果说《袁可嘉研究》侧重于袁可嘉的学术研究,那么,这本《沉寂的洪钟》则是一部袁可嘉的文学传记,而且是在文学视阈中的文人传记。它的对象,不仅仅是一位诗人、文学翻译家和西方文学研究专家,还有文学流派、文学现象、文学批评和文学交流。
作者方向明,既非高等学院的专业研究人员,亦非专职的文学创作人员,他虽是慈溪市的作家协会主席,但那只是一个社会兼职。他的写作,完全是出于爱好,或者说,是出于一种责任。
十年前,他在任职慈溪市文联主席时,为研究袁可嘉、宣传袁可嘉、纪念袁可嘉做了一系列的工作。2013年10月,我市成功举办了首届袁可嘉诗歌奖活动。此奖为《十月》杂志社与慈溪市人民政府联合主办,每两年举办一次,分设诗学奖、诗集奖、翻译奖,每奖只选一人。至今已举办六届,成为当代诗坛颇具影响力和美誉度的文学奖项之一。此后,在他的促成下,崇寿镇在袁可嘉故居创办了袁可嘉文学馆。2014年10月,他主编的《斯人可嘉:袁可嘉先生纪念文集》由浙江文艺出版社出版。此书共分三编,选录怀念文章和理论研究文章共62篇,余光中、谢冕、屠岸序文各一篇,42万字,精装。卷首有照片13帧。这是目前唯一一本袁可嘉纪念文集。所以,方向明说,“大概有十来年了,我时常待在袁可嘉的世界里出不来。”
于是,他大概花了两三年的时间,写成了这本书。
书中的多数篇章,曾在“甬派”新媒体和《慈溪日报》副刊上陆续刊出,吸引了众多读者,我是其中之一。如今,书一出版,就收到了作者的签赠本,我又从头至尾拜读了一遍,仍觉得很新鲜。作者的文笔,我一向是极羡慕的,也是极佩服的。近年的文字更加收放自如、敞亮通透,又紧扣主题、内敛深刻。这可从他的散文集《西皮散板》和《故乡书》来印证,此不展开。
他在本书《后记》中表明了自己写作此书的角度——站在读者一边,这又是他的高明之处。现在的出版物简直是洪水泛滥,铺天盖地,让我这个嗜书如命者也会产生恐惧症。而真正能吸引读者,让读者喜欢的书却越来越少;能让读者如痴如醉、不忍释手的,那更是凤毛麟角。据我所知,方向明为了写好这本书,阅读并购置了大量与袁可嘉有关的书刊。袁可嘉的著作(包括翻译)基本都齐了,“九叶诗派”的书也大都有了,有的还不止一种版本。报刊上相关的文章和资料也搜集了可观的数量。如果想写篇博士论文,应该不难了。
而我通读了这本《沉寂的洪钟》,发现除了《导言》里有一条注释外,全书竟然找不到另外一条注释了。这与当前所谓的人物传记别具异趣。我并不反对使用注释,尤其是在文史作品中,注释能解决不少问题,诸如文献出处、不同说法和作者的说明等。但在当前的出版物中,尤其是学院派的著作中,注释的滥用让人生厌。而注释的滥用,往往是低估了读者的智商。方向明反其道而行之,恰恰说明他一方面是尊重读者,另一方面是想更多地用自己的语言进行写作,而这种语言则是经过了独立的思考与判断、材料的消化与提炼,而不是东拼西凑、人云亦云,从而达到行云流水而无诘曲聱牙之效。
袁可嘉是著名的现代派诗人、诗学理论家和诗歌翻译家,他把一生都献给了诗。方向明在写作这部传记时,自己定性为“这本书不是传统的、一本正经的传记,写法上有自己的一些特点,是按照认知的顺序,站在读者的立场展开的”。他说的“一本正经”,我理解为常规;“不是一本正经”,即非常规,也就是突破常规。他以十四篇的专题,从读者感兴趣的话题或认知的先后,娓娓道来,将读者引领进袁可嘉的世界里。首篇写袁可嘉在西南联大的读书生活,接着便是“九叶诗派”的产生渊源以及袁可嘉的诗歌创作,然后是袁可嘉的翻译以及与新时期中国文学的影响。核心部分则写了与袁可嘉的创作、学术和生活至关重要的朋友圈:西南联大恩师卞之琳,联大同学许芥昱和穆旦,流亡在重庆时的学弟余光中,以及长兄袁可尚。第三部分写袁可嘉在家乡求学,关心故乡文学青年,最后介绍的是他的家世和《袁可嘉年表》,极具史料性。
袁可嘉的诗歌创作“少而精致”(赵敏俐语),“他的诗歌创作立意高远,意境空旷,而且诗韵极为精美”(谢冕语)。我们曾经搜集过袁可嘉的诗歌作品(包括未刊稿),约有50首。《九叶集》仅收12首,《半个世纪的脚印——袁可嘉诗文选》也只收录31首,这本由袁可嘉生前亲自编选的诗文集中,将发表于1941年7月20日重庆《中央日报》上的新诗《死》作为第一首诗(未收诗作,只在附录中列目)。而方向明根据曾祥金的最新研究,袁可嘉在1935年第6期《宁波中学生》发表的《奉化江上一瞥》,才是目前发现的袁可嘉发表的第一首诗,他当时在宁波中学初中部求学。方向明还纠正了袁可嘉晚年回忆文章中的一个笔误,把宁波中学说成了在甬江畔,其实是在奉化江畔。
方向明认为,袁可嘉的诗,总体上可分为两类,一类“向内”,偏向于内心思索,如《沉钟》《母亲》;一类“向外”,偏向于揭露现实,如《冬夜》《进城》《上海》《南京》《北平》等。尤其是一些城市诗,充分体现了新诗的“现代性”。
我是袁可嘉先生的超级粉丝,并有幸得到过他的关心和指教。因乡谊和文学的缘由,交往二十余年,他的学问、道德,以及对家乡的感情,对晚辈的关爱和提携,真可谓山高水长、春风化雨,令人受益终身。袁先生去世后,我曾写了怀念文章,收入方向明主编的《斯人可嘉》中,此不赘述。现在,方向明的《沉寂的洪钟》中其中一篇《带着闪耀的青春归来:袁可嘉的故乡情》中又予以叙述,并配了我与袁先生在我家的合影。这篇专文中,我又发现一个细节,袁先生给同乡诗人俞强写有50多封信,而给我的也有47封之多,这些书信,将来可编入《袁可嘉全集》,也可将袁先生的书信单独出版,应该也是有意义的。
当然,如果把《袁可嘉年表》能扩展到《袁可嘉年谱》独立问世,那也是件功德无量的事——期待方向明或其他的学者能够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