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问我:什么是好的散文?我笑而不答。
有人问我:什么是不好的散文?我亦笑不答。
有人没接着问:那你朋友的散文怎么样?
我说:好!
他说:碍于情分吧?
我说:有可能!但也不全是。
我的理由很简单:文章来源于生活,那索性为什么不把生活看作是另一种文章呢?生活很精彩的人,文章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前提是要提笔去写,写时会用心!
兼之:缘分是一种很抽象的东西,不过也可想成极其简单。遇上了就遇上了,遇不上就永远错过。我遇不上李杜,李杜也休想遇上我,干干净净。但朋友就不一样,大千世界芸芸,名交、利交、口头交、夜场白昼交、七荤八素交。能在名利之外别开疆域,交之不厌的人几乎寥寥。足可珍惜者,是陆君!
立群是我高中同学,隔两间教室,那时算不上很深的交往。个子高高的,有英气兼江湖气,头发是当时最最流行的中分飘逸款,其母本来自上世纪90年代的港台明星,上下课时偶尔从走廊上飘过。后来见到一张相片,他站立在山顶之上,身子微微前倾,似有晨风,发梢后掠,微叉,一手抵一膝,定睛远视。从那个角度上看,不禁让人联系起某某西服的广告词: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这大概就是他读书时的形象吧。再后来,才知道他是极能文的,在昙花一现的《不老墩》上掀起过一圈波澜。
因文学而交,文学是个荒诞而又极近人情的东西。足见我们的友情也有荒诞的成分。谁在乎?到底谁比谁更荒诞还两说呢,如果你也愿意承认活着确实荒诞,或者我们生活的这世界才是最大的荒诞的源头的话。
头顶的一片云、河边的一株歪脖子柳树,无不荒诞。但前者美得轻盈,后者美得不失韵致。扯远了,我就喜欢一切不可否定的东西。
时隔一年,岁在乙巳,《轻舟》付梓。对于不知出书为何物的人来说,等待的过程着实磨人,底事曲折,好在结局圆满。
书终于上手,篇篇都历历在目,散发着油墨的馨香,像记忆中被剥夺走的麦田。顺着文章的脉络逡巡逶迤,朝晖夕阴,气象腾挪,作者用他的一叶扁舟渡你到独属于他的彼岸世界去,但每一次旅程或长或短,或精彩,或平淡,都能回到同一个精神原点,如坡公江海余生之后,犹系舟柳荫之下。阅文之喜刚刚与“轻舟已过”四字契然相合。
可我每每读它,心境起伏,总在过与不过之间。
一沙一世界,一树一菩提。
《轻舟》所载人若干、事若干、游历若干、情愫若干,本都来自于寻常,无涉伟大,细琐常见如“沙与树”。但通过作者的文心酝酿,机杼用独运,总能从寻常钝化的忧戚中照见不寻常。新、别样、化境、生动活泼和独特的意义无不在这百十来篇文章中跳掷翻腾,彼此交织,相映成趣。曾忆昔年与作者同游五磊藏云溪,怪石乱起,树藤披拂,晦明变化,清流急湍,莺声相闻,始知天地可以有如此大美,如今开卷,感受庶几相类。从这一点上说《轻舟》摸着了去往“世界与菩提”的门径,无疑是成功的。
喜欢《轻舟》的理由有很多个,可庙堂,可市井,可庄肃,可诙谐,可高轩驷马,也可蓬门荜户,可以逃离可以进入,宜抒情宜叙事,宜形而上之亦可形而下之。
歌声不断、酒不断里的坏蛋,真看不出一点坏来。除了“人高马大,一脸凶相”,除了因时代变迁带来的业态变迁,由贝斯手而蒙古包,由蒙古包而玉器店,唯一剩下的“坏点”就是天生的豪爽和落幕时无比的空寂,如果这也算是坏的话。寥寥数语,摁住了个体在大时代佝偻挣扎的背影。那个时代的白莲花——春野的钢琴声,不断唱错的“亮了”,在杭湾夜色下撞击,造成感觉上的连续性。白莲花的琴声最终也逃脱不了被白花花的钢蹦击碎的命运。结尾确实梦幻,天造地设无可至其极的无奈。水面之上是现实,水面之下是记忆。再来一记绵里藏针的推手:春野的60岁,城市大了,你还瘦吗?
新江路上的阿强八面玲珑,知识面极广,一边给人理发,一边开启现场版的百家讲坛,由红楼到鲁迅,由鲁迅而余华、莫言,是个“山不向我走来,我向山走去”的活络派。阿强的标志性动作是小眼睛一转,阿强管剪人间三千烦恼丝,同时也是深谙人际维系的市井高人。阿强赠书,阿强能在1000与包年之间,做出正确抉择,我想这是不是跟他从小生活在梁弄水库边上有关?这不,懂得细水长流的阿强把啥都看得透透的。
这样的丰富精彩且幽微的叙述在《轻舟》里还有很多,无论是人、事、风景,遐想、追问,俯拾皆是。
现在是时候来说说那堵墙了。如果说《轻舟》是一座森林,那唯一可以被称作标志性绿墙的无疑是《那些消失的云》,说实话这堵墙有一点稠密,森然,蔚然,不容易被穿透。倒不是说它有压倒性的篇幅,篇幅是其次的,如果没有曲致、波折、多维度的进入与体验,没有一种文学上的变光效应,那再长,再大的容量也只能是薄如蝉翼,委然如土。消失的云总共十个部分,各自独立,又彼此勾连。某个清晨醒来,我突然被自我神秘地告知:这十个部分,应该是十只长满触手的章鱼从梦境的缝隙里游过,是十只乌鸦隐没于低垂的云层,学会了奇门遁甲,是十条既轰鸣又呜咽的记忆中的地下河学会了站立,在阳光的照射下肆意地散射着虹光效应。那一刻,我更愿相信那支写《那些消失的云》的笔实现了文学叙事的梦境自由。
我没有数过在《那些消失的云》里究竟有多少个地理坐标,以及依次碾压过的相聚别离与白天黑夜,我也没有深究过这N种别离之后的N种滋味,也没有细数过这其中有多少种吃——食物。从初到汉口照见自己何等肤浅的大盘鱼、大碗汤,之后他(师傅)总会给我很多零食的零食,以及后来大王街上,一个叫做“孤岛鲜鱼”的餐馆,用豆浆熬制的鲫鱼汤。当我看到船上的被褥也被拿来说事的时候,我不觉泯然一笑。天塌了,天又重撑了起来的800元,终于换成全额。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把烈火烹油的好市景就地扑灭,夏太平的死,用一次眼神的审读诠释了或有或无的天意。初到山东时,师傅的桑塔纳2000,在齐鲁大地上狂奔,总令人心情开朗,甚至前方并不存在的水迹,也值得深度探究。建钬同志的还是建钬同志,人不坏就是得理不饶人,出租车风波后,他并未吸取教训,就像深夜高速路上被掀翻的挡风玻璃,未必再会有人递上堵风的被子。黄鹤楼鸟归巢一节与康定溪流边如溪水流动的有曲无调的《康定情歌》,这两个虚化的按钮,我不知道在思绪这把圆月弯刀上,应该视为除锈剂还是助锈的盐雾?不得而知。白天短袖,晚上烤火这是气候上的,也是故事语境上的。时间是一匹凭空而来的马,只会在梦中跑错方向。阳朔街上的竹节鱼,估计是从明澈如镜的漓江水中捞起来的,到底会有几节?谁能说谁的生命不怒放?
行文至此,才知道,写得有点长,有点堆砌,有点琐碎。但不要紧,我相信:每一个读过《轻舟》的人都已经在思想里怒放过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