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很小的时候,见大伯母盛了一碗炒耐豆给我祖母当吃粥的下饭,说这是娭毑(地方话“祖母”的称呼)最喜欢吃的。20世纪60年代前,炒耐豆是古窑浦人(俗称海地舍)吃粥时的常下饭。
我们家兄弟姐妹多,到了夏天,煮一锅炒耐豆,既当菜又能充当饭量。那酥软且带有淡淡甜味的豆肉富含蛋白质,与鲁迅先生笔下那位要一壶黄酒另加一碗茴香豆,唯一穿长衫站着喝酒的孔乙己的下酒菜是同质不同功的佳肴。
那时煮茴香豆,把豆子倒在锅里,加上适量的水和盐,放上小茴香、八角等香料开始煮。当豆瓣还没吸足水,皮起皱时豆就熟了。所以茴香豆是皱皮硬肉,香味在外韧劲在里,当下酒菜既经济又耐嚼。炒石板豆时先温火,以不使豆皮烫焦,待到开始爆时母亲便会叫我烧旺火,那样炒出来的豆粒才会皮金黄肉香酥,我们叫它胖豆。而炒耐豆的炒制过程比较麻烦,同炒石板豆正好相反,一开始就要烧旺火,目的是把豆皮烫焦,焦皮处便于脱落吸水。待到豆快熟时母亲会叫我停火,只见母亲一手提水勺往滚烫的豆子里刺水,另一只拿锅铲的手轻轻地、不停地敲着锅沿,以免热胀冷缩蹦了锅。此时锅里发出刺耳的尖叫声,并冒着白烟,烟雾把母亲的脸面遮住,我的心也跟着紧张地跳动,生怕炸裂了锅,导致里面的水漏下来。不一会儿,滋滋声小了,水淹没了豆子,白雾散去时看到母亲在放盐,我随之也松了一口气。母亲吩咐我盖上锅盖,大火烧,直烧到锅中央的水咕噜咕噜地翻滚,再烧几把火,豆子便酥熟了。过后揭开锅盖,那胖乎乎的耐豆包裹着不完整的豆皮在冒泡的水里不停地抖动,煞是好看,又令人垂涎欲滴。
记得抗战那年头,烈士竺莲芬住在三洞闸黄元泰家里时,由她烧火,黄大妈炒豆,画面异常温馨。黄昏时一家人围着桌子在草舍门前喝着粥,品着母女俩炒煮的耐豆,又有谁能看得出来黄大妈的这位女儿是“继拜”的呢?
还有,从古窑浦口登陆的300多位领导同志,能在三江舍歇个脚,品尝一餐由家芝老板母亲炒煮的耐豆,可真是口福不浅呢。
老塘头的范家阿姨说,当年因家里没什么好吃的,于是便会端上一碗弥足珍贵的炒耐豆给在家养伤的战士张大鹏当点心吃。每每忆起这番话儿,莫名的暖意顿然间在我心里久久回荡……
多少年来,粥已由晚餐改成了早点。也记不清自己有多少个年头没吃炒耐豆了,且如今已鲜少有人会去烹饪它。人们的生活越来越富裕,搭配吃粥的小菜一应俱全,炒耐豆这一道传统菜的做法已渐渐行将失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