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剑冲
在那个阴影笼罩、疫情甚紧的春天，我们还是没能留住父亲，这一天是2023年2月18日。我想，走过辛勤奔忙、一生守护绿色的父亲，他是真的累了。
父亲走时，山里的绿树刚伸出新芽，湖边的杨柳垂着枝头似乎在诉说着大山里“绿色身影”的故事。父亲的很多同事、朋友纷纷通过不同方式表达了哀悼和怀念，让我感动，也让我对父亲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
父亲早年在观城钢铁厂做过炉工，在下窑舍窑厂干过窑工。上世纪60年代回乡务农，从山林队的护林员做起，担任过生产小队队长、生产大队队长等。在那激情燃烧的岁月里，他怀着心中的那一抹“绿”，爬遍了五磊、双峰的山山弯弯，踏遍了大岙、小岙的溪溪坑坑，带领社员们筑山塘、垒堰坝、挖水库；开垦瘠地造田、荒山育林，扩种杨梅、茶叶、毛竹等经济林。在造“走资派”反的那个年代，父亲一度“靠边站”，远离村庄，去前房岙、庵弯岗的深山里守护这片山林孤岛。就是这个经历，使他成为社员们口中的山林“活地图”和林技“土专家”。
1974年，父亲被抽调到明湖公社从事林业专管工作。在之后的20多年间，他一直在宓家埭乡和鸣鹤镇工作，专注他的“金山银山、绿水青山”梦想。在我的童年记忆里，他的办公室里总有一大叠蓝色的林区分布图和一堆摆得整整齐齐的护林笔记本，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图表数据，例如什么季节、什么山头容易发生山林火灾，什么林区应开辟防火道，什么针叶林、针阔混交林会发生病虫害等等都记得清清楚楚。后来父亲担任乡（镇）农技站、林特站负责人时，经常能脱稿说出大量统计数字；抓一把泥土捻一捻，就可说出土壤的种类和性能；指向一种树木，就能随口讲出其生物学特征和栽培管理办法。镇里的领导和林业部门的专家对他严谨、细致的工作作风和清晰的工作思路印象深刻。我想，父亲身上的这些特点，和他的林业技师背景不无关系。
上世纪80年代初，开展林业“三定”（稳定山权、林权，划定自留山和种植地段）后，在农村实行承包责任制，父亲认为林地承包到户后，应掀起荒山造林行动。为此，父亲在镇领导的支持下，在杜岙村租用了一块荒山，进行育苗造林试验。有人百思不得其解地说：“这块荒山是生地，石块多，怎么能育苗成林呢？”现在的人可能没法理解那时基层干部的朴素想法。几年后，昔日杂草丛生、乱石遍地的荒山秃岭，形成了一道绿色屏障，变得郁郁葱葱。父亲的荒山育苗造林试验成功，引得广大山区农民纷纷效仿，一些闲置的荒山陡坡、深岙沟谷都披上了新绿，父亲也因此被评为县先进生产工作者和绿化先进个人。
父亲不仅投入到改造荒山、植树造林的事业中，还想方设法推动山区林特经济。1987年春，他将几株野生雷竹移种到东山的荒坡上，进行“雷竹笋速生试验”。第二年，坡地上冒出200多株金灿灿的小雷竹笋，宓家埭乡领导和老区经济开发办的专家实地考察了雷竹笋速生试验情况，认为种植雷竹笋有“钱途”，能带动山区农民脱贫致富，就让父亲和他的林技员们进行“雷竹笋密植速生高产试验”“丰产素雷竹高产试验”。1989年，黄牛岭上一块小小的雷竹园，形成一大片竹林，当年的雷竹笋收入达到6000余元。同年，速生高产和小阳春出笋试验通过省、市林科部门鉴定，《宁波日报》《浙江科技报》《农村经济信息报》相继报道了“解礼尚小阳春雷竹笋高产试验成功”的消息。
在探索雷竹笋高产栽培技术、配方施肥技术和鲜笋保鲜技术的10余年间，父亲摸索出一套雷竹笋“一年种、二年养、三年见效益、四年达高产”的管理方法，成为远近闻名的“雷竹大王”。
随着雷竹笋种植经验的不断积累，父亲和他的同事们积极举办雷竹笋栽培管理技术培训班，开展雷竹笋病虫害防治科普讲座，为竹农印发技术资料，组织他们到试验基地参观，并免费提供种苗。省林科所和市农经委的一些专家、领导非常赞同这种“农家讲堂”，特地送来一批竹、笋培育技术手册和图书。至上世纪90年代中期，鸣鹤、宓家埭、东埠头一带的荒山、低岭、深岙和村前屋后广种雷竹，使雷竹笋特色产业得到了空前发展，其中“鸣鹤雷笋”“杜岙雷笋”被评为市优质农产品，成为慈溪文化集萃《慈溪百品》上的林产名品之一。父亲以带动山区农民在家创业致富的林技工作者身份被评为市劳动模范。
父亲在家中话不多，在子女教育上没有什么长篇大论，但那句“要么不做，要做就把它做好，做出一点成绩来”的话却常讲。事实上，他已经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教育了我们，当我在工作岗位上做出一点成绩，也被评为市劳动模范时，父亲只说了一句：“父子都是劳模，好啊！”那一天他笑得很灿烂。
退休后，不忘初心的父亲没有放慢植绿、护绿的脚步，仍坚持每天爬山头，把各个山岙、林区的地形、走向、岙底沟谷和重点防火区域分类记录，供接班的人参考。有一段时间，他跟着梅农们学杨梅树嫁接，研究“杨梅树霉根防治”“杨梅树白蚁灭杀技术”等课题，其中“竹笋两用林白蚁防治技术”“雷竹笋速生高产技术”等成果还获得宁波市科技进步奖和绿色丰收奖。父亲还在雷竹园混种哺鸡竹，在竹林下套种蔬菜。也许，在父亲内心深处，他永远是山林里那个忙碌的“绿色守护人”。
2016年9月，父亲因突发脑梗住院，在跟病魔抗争的岁月里，仍不忘他心中的那一片“绿”，杨梅树矮化锯了么？竹林可以施肥了……我想，包括父亲在内，他们那一代人，已经把心血洒在这片土地上，把生命融进这个时代里。思亲腊尽情无尽，念父春归人未归；想父音容空有泪，欲闻教训杳无声。父亲，在茫茫大山绿色里的身影，就像一片叶子，当果实成熟的时候，静静飘落。
我想说：父亲如有来世，我还愿意做您的好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