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糖嘞！笃笃糖好兑嘞！”“废铜烂铁、鸡胗皮牙膏壳子、旧衣裳破塑料拖鞋兑笃笃糖嘞！”“兑笃笃糖嘞！又香又甜笃笃糖嘞！”

　　小时候，秋冬交替时节，或是冬去春来之际，一个个暖暖的午后，泰平桥下老街，伴随着拨浪鼓的“咚咚”响，一声声吆喝自远而近。就在我家老屋门前，一副略显老旧的藤条箩筐担子放在地上，前箩筐上稳稳地搁着个四四方方的洋铁皮筐子，还神秘地盖着一块旧蓝布，后箩筐则装着大半筐什物，两个箩筐之间，一根结结实实的木扁担随意横放上面。

　　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一身旧蓝灰色斜襟长棉袍，腰间系一条深蓝灰色宽布带，一双旧黑布棉鞋，两个裤腿各绑着一根粗黑布条，头戴一顶旧蓝灰色罗宋帽，圆盘脸，古铜色皮肤，大鹰钩鼻子，几乎占据小半张脸，细小眼睛，但目光锐利，黑粗眉毛，有几根特别长，还蜷曲着，大蛤蟆嘴，一口大黄板牙。他总是一副风尘仆仆模样，且相貌很显老相，我们这些小孩子就管他叫“笃笃糖老头”或是“兑糖老头”。

　　每次“笃笃糖老头”会在老街逗留一两个时辰，他除了卖力吆喝之外，就是一手晃得拨浪鼓“咚咚咚”直响，很是用力，也很有节奏，大概是以此来招徕生意吧，尤其是招引那些大大小小的孩子们。

　　老街不长也不大，“笃笃糖老头”足以转悠几个来回，在老街前前后后里里外外摇晃着拨浪鼓吆喝。四处玩耍及在家的小孩子都一个个向他聚拢过来，围得里一圈外一圈很是热闹。最里圈的大多家境比较富裕，他们往往做出几分炫耀姿态，各自手捏几枚硬币或一张角票，高声吵嚷着买笃笃糖吃。而我总是站在最外圈，伸长脖子看变戏法一般。

　　此刻，“笃笃糖老头”一改几分凶恶模样，眯起两眼，咧着大蛤蟆嘴，笑吟吟地瞧着这几个买糖的孩子，似乎几根长眉毛也在轻轻颤动。只见他一手把拨浪鼓插进腰带里，一手接过第一个孩子递来的几枚硬币，一边弯腰操起一把长铁片刀和一个木榔头，顺手把铁皮筐上的旧蓝布折叠起半幅，再把下一层薄塑料膜揭开小半幅，一下就露出一大块笃笃糖。四四方方，黄澄澄，香喷喷，大家不由得一下瞪大眼睛，伸长鼻子，瞬间嗅闻到一股香甜的滋味。

　　只见“笃笃糖老头”缓缓弯下腰，左手握住长铁片刀，刀口斜对着糖面，右手抓起木榔头，照着刀“笃笃笃”轻敲几下，一块两指宽一掌长的笃笃糖就被敲下，随即被递到那孩子手中。捧着糖的孩子心满意足地转身走了，坐在自家门槛上去慢慢享用美味。

　　其余孩子乱哄哄地递上各自的硬币角票，有的伸长手臂，有的踮起脚尖，有的干脆把钱硬塞给“笃笃糖老头”，大家那争先恐后情状颇让他应接不暇，收钱，敲糖，递糖，他免不了有些手忙脚乱。只听得一声声“笃笃笃”当中，这些孩子手捧一块块大小不一的笃笃糖，舔啊啃啊，咬呀嚼呀，嘴里“啧啧”有声，个个眉飞色舞，个个大快朵颐。有的连捏过糖的手指也不轻易放过，连连吸吮，津津有味。

　　此刻，囊中羞涩的我充其量只能眼巴巴看别人买了吃，父母亲一向节俭持家。可惜的是，临街的我家门口本就是个热闹之地，各种摊贩吃食、时令瓜果都会在这里展示，像开交流会一样。有时候，我奶奶真看不过去，就会颠着小脚过来，慢慢从贴身衣兜里掏钱，偷偷塞给我几分硬币。这几枚带有奶奶体温的硬币立马变成一小块笃笃糖，香香甜甜的。眼瞅着我先是用舌头一下一下舔吸，继而大口大口贪婪啃咬，奶奶不经意间会抽出衣襟里的手绢擦擦眼，边说是烧火时眼里扬进了灰尘。

　　当然，多数孩子只能是用什物来兑糖吃，大家平时就把这些东西积攒起来，集中放在家里某个角落。只要一听到“笃笃糖老头”的吆喝声，那拨浪鼓“咚咚咚”似乎直接敲进我们的心内。一霎时，每个人在家里翻箱倒柜，满心热望翻找出更多什物，可以兑到更多笃笃糖吃。

　　一阵鸡飞狗跳外加父母亲的几句责骂，大家不约而同地从家里狂奔而出。有的手捏几只牙膏壳子鸡胗皮，有的拎着一双破塑料拖鞋旧套鞋，有的手提两把烂锄头钉耙，大家乱纷纷围住糖担子。

　　“笃笃糖老头”不禁又一阵手忙脚乱，但脸上仍不急不躁，边还不忘好言安慰：“莫急，莫挤，你们都有得糖吃的哟。”他挨个收各人递过来的什物，边估价，边敲糖递糖，有条不紊地安抚每颗迫切的小心脏，让这香甜滋味去满足每个孩子的味蕾。

　　随后，他直起身，捶捶有点酸胀的腰背，摘下罗宋帽，擦擦额头的热汗，边“咚咚咚”地摇晃起拨浪鼓，边不紧不慢地吆喝“笃笃糖嘞！笃笃糖好兑嘞！”，边瞧着我们吃糖，满心的慈爱，一脸的惬意。

　　此时此刻注定是一个又香又甜的午后，这午后暖阳温暖了整条老街，而笃笃糖成为许多人儿时挥之不去的香甜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