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冬天比现在冷得多。那时候的冬季,常常是滴水成冰,水缸结冰,河面结冰,屋檐下常挂着晶莹剔透的冰凌。冬至前后,总会来几场雪,田野村庄一片白茫茫。虽然冷,手上、脚上满是冻疮,可儿时的冬天比现在有趣。敲碎水缸里的冰,吃冰块,那天落水结成的冰,虽然冻得龇牙咧嘴,可含在嘴里有股淡淡的清甜;堆雪人、打雪仗,就算被小伙伴砸得满身湿透,用衣袖擦一下清水鼻涕,握一团冰冰凉凉夹杂有草木清香的雪,继续疯狂开战。
当然儿时的冬天更是有香味的。农事较少的冬季,母亲则会有更多的时间陪着我们度过漫漫冬日,手里不停地为我们缝制过年的新衣新鞋。新棉衣新棉鞋摸在手里暖和极了,用鼻子闻闻还有一股棉香。
经历了秋的收获,霜露的侵袭,冬天有很多果实香。父亲种的玉米晒干了,会拿去放一铳玉米炮米花。黄澄澄的玉米变得更膨大了,每一颗都是甜香的。烤一锅红薯当点心,那外焦黄、内软糯,香气从流着薯蜜的内心腾腾散发出来,触不及防的一股热香,捧在手里连心都觉得热了。用手轻轻剥开外皮,金黄的肉身,是清甜的香味,越吃越着迷,软糯糯,淀粉带来了饱足的幸福。有时会炒一碗黄豆,看着豆子在锅里噼里啪啦地欢跳,豆香四溢。盐炒黄豆是父亲最好的下酒菜,父亲会打开酒缸舀一壶糯米酒,用汤罐煨热一下,随着加热,那糯米酒的香气便弥漫开来,萦绕在屋内,香气甜甜的、醇醇的,令人垂涎。八岁那年经不住酒香的诱惑,我偷偷喝了一大碗米酒,后来在床上躺了一下午才醒来。这也成了我人生中第一次的醉酒。寒冬腊月当然更少不了烧一锅大头菜烤年糕,围坐在温暖的灶火旁,一边看着大头菜和年糕渐渐入味,一边赏窗外纷纷扬扬的皑皑白雪。空中飘着雪花,寒风凛冽,但心里却异常温暖。我们时不时去揭开锅盖,用筷子试试大头菜是否软糯。
冬天的阳光是有香气的。连日的阴冷雨雪后突然放晴,冬天的阳光最是可爱,心情也变得开朗。搬张椅子到太阳下坐一坐,浑身的冷气被阳光暖化,被晒过后的身体、衣服、大棉被散发出温暖的香气,毛茸茸的很幸福。
在没有网络和暖气的年代,农村的生活也有属于冬日的乐趣。
如今江南的冬天已经很少见到雪了。儿时那夹杂有草木清香的雪只能出现在记忆里了。
又到岁暮天寒,因为冷,我努力营造出属于冬日的乐趣、温暖和香味。老母亲织的毛线手拎袋,小巧玲珑,送给邻居阿姨买菜时拎拎,她们说太喜欢了,又好看又实用,关键拿在手里特别暖和;譬如我在休息日买了糕点,去看望91岁高龄的姑丈,他挥着手直到我的车驶远;我陪着母亲去花门头王家与91岁的二伯母聊天,二伯母的思路比往常更清晰,也更健谈;譬如给病中的友人发条微信;譬如结交了一位诚挚新友而感到喜悦;更譬如开门见山去好友家蹭个晚餐,吃上热气腾腾的大头菜烤年糕和鲜美的老鸭煲;当然还有收到一块块豆腐干小诗刊登的信息……让平凡的生活变得活色生香。
看似无声无息的冬季,天地之间总会酝酿出清冽的香气,而我们为了过好冬天,努力创造着生活的香气。
我总觉得冬天是有香气和温度的。这些香气让人在低气压沉默的冬季得到疗愈。这些香,往往无处躲藏,因为是我们带着爱去向往、去期盼、去烹调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