蜡梅花开的时候,是迎着寒冬、独自含笑着的。
当寒潮还在缠绵,高冷的冬阳在澄蓝澄蓝的天空中开始明媚的时候,你注意看吧,那褐色枝头舒展着的、漾开着的,便是它那淡淡的嫩黄的笑意。
如果你留心,你一定会发现:蜡梅与梅花是不同的。属落叶灌木的蜡梅,不像梅花树那样高大。它的小小的带蜡质的淡黄色的花瓣,相比较梅花花瓣的娇嫩轻盈,则略显稳重坚硬。
蜡梅喜欢独处,往往是一丛或两丛,在寂寞的墙角边,在背阴的房屋后。在三三两两的直枝上,或零星地匍匐着含苞的几粒,或稀疏地紧贴着开放的两三朵,很少引起人的注意,不像成群成片、像红云似飘雪的梅花那样,常常引得很多人前去,驻足,赞叹。
古诗中咏梅的很多,但大多数是咏梅花的。在古人的眼里,梅是高洁脱俗的象征,林逋的“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是梅花最传神的写照,这与梅花浓而不艳、冷而不淡的姿态,是分不开的。但我觉得那是梅花与其他春花相比而言的,因为梅花开在早春,紧随其后的便是百花的争奇斗艳,便是春天的万紫千红。而蜡梅却是在腊月含笑的。就这一点而言,可以这样说,梅花的高洁是外显的,而蜡梅的品质却是含而不露的。我不知道王安石的《梅花》咏的是蜡梅还是春梅,但就凭“凌寒独自开”的那股精气神,我还是更愿意猜想他写的便是蜡梅。元代的耶律楚材倒是写过咏蜡梅的诗两首,其中“枝横碧玉天然瘦,蕾破黄金分外香”这两句看起来还是有点蜡梅的神韵的,但我不欣赏他的“生妒白红太浓淡,懒施朱粉自芬芳”。
因为蜡梅根本没想过要去妒别人,也是不需要别人来妒的,它自有它生活的姿态。
在很多人眼里,蜡梅是孤独的。确实,这些黄色的小花实在是太不起眼了。
只是因为每年的冬天,这株孤独的蜡梅都会在不经意间跃入我的眼帘,它才引起了我的关注。这不,它此时就在我的眼前。
毫不起眼的褐色枝条上,同样是毫不起眼的小小的被褐色裹得严严实实的花蕾,就在这一刻,它们终于探出了黄嫩可爱的圆脸,由外到内,一层一层地舒展开圆形、长圆形、椭圆形、匙形的花被片,鲜亮地在阳光下含笑。
这是我忍不住从枝头小心翼翼剪下的两枝。我把它搬入了室内临窗的位置,那疏条细枝、蜡染小花,那枝丫间、花蕊间透出的笔墨气,与我的那只高约二十厘米、瓶口直径约八厘米的中间略窄的白色玻璃瓶极其相配。
一直以为,此花不宜远看,只适宜近赏,远看也许入不了眼,但近赏肯定可以入心。那花形的精致是能让人不由自主从内心里发出惊叹的,而花香的纯真也是能绕过嗅觉直接沁入心脾的。
有阳光的室内是温暖的,这几朵蜡梅散发的芳香随着阳光的涟漪轻轻悄悄地漾开来,又缓缓地荡开去。
与桂花香的浓郁甜腻粗放不同的是,蜡梅的香是淡雅清新含蓄的,这香是专门用来滋润心灵的。只有与它进行近距离对话时,那股清新淡雅的香才会似清泉般源源不断地吐露出来。
我读过晨义的一篇散文《叶子时期的梅》,文中说:“蜡梅的叶子碧绿油亮,并无奇异之处。与花相比,叶是寂寞之物。从深春到晚秋,这丛梅树将一直寂寞下去,在层层叠叠的浓阴里度过无人折弄的安宁时光。它会被许多人遗忘,被许多眼睛所忽略。”确实,在没看这篇文章之前,我是真不知叶子时期的你,也从来没有想到过,去认识叶子时期的你。读了这篇文章,便有了一种读你的念想。于是,我就有了与你的前世今生相遇的机会:被春风裁剪出的你的嫩芽,很普通,但我呵护过;被夏雨滋润着的碧绿油亮的绿,很常见,但我触摸过。我见识过,春雨中你萌发柔枝时那股似春草般的蓬勃朝气;也领略过,秋风中你回眸叶落时那份如秋水般的神闲气定。
仔细读你,我读出了你的那份温热、厚重与坦然,从春到夏,从夏到秋,在那些被人忽略被人遗忘的寂寞时光里,你默默地积蓄出“凌寒独自开”的骨气和勇气,积蓄出“蜡蕊柔香更可佳”的淡泊与宁静。
每一个冬天,你都会用心迎接。阳光慷慨的日子里,你展示着你迷人的微笑;阳光吝啬的日子里,你同样用你的温情去拥抱。想起那年冬天,持续冷雨,许是没有经历过冰雪的层层击打,那由绿转黄的叶也似乎缺少了毅然脱枝的力量。躲在叶丛中,你还是寂寞地开了,孤独地开了,固执地开了。尽管雨黯淡了你的容颜,冲淡了你的馨香,你一样在枝间傲立,直至干枯。
无论风,无论雨,无论阴,无论晴,你总是用你的素朴、清幽,无声地相伴着每一个冬天,让每一个不一样的冬天染上一份同样的诗意和情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