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趣事，这也是趣事吧。

　　我才参加工作，或者工作之前。新华书店还在解放中街，那时候售书还没开架，都在柜子里、墙上。你要书，得和营业员商量，要看的书得请求营业员取出柜子。

　　我那天仰望书架，看上了一本厚厚的书，此书威风凛凛，束之高阁，是《中国散文鉴赏文库 现代卷》，封皮上黑下蓝，竹叶伴着一弯月牙儿图案。

　　“你买不买？”男店员用一种怀疑的凌冽的目光。

　　我还没看内容，怎么决定买还是不买。可他的样子是——若买，他从高处为我取书，就像桃树上摘桃子给我；不买，恕不奉陪。

　　我嗫嚅，买，吧。他这才登梯从高处为我掏出这本高居其位的大辞典，在我那时看来是一具庞然大物。有包皮，封底，定价29.80元。当时月工资六十左右，得占半个月工资，买就买吧，有点赌气买下了。这估计是我那时候拥有的最厚的一本书了，但是值了，我一步走进了散文世界。

　　本卷选收1917年至1949年风格各异的两百位著名散文家的三百六十八篇精粹之作，各篇缀有艺术鉴赏文章。这是一套集大成的现代散文选集，编者钟敬文先生以民俗学家和散文家的眼光，兼容并包，作家众多，呈现了现代散文斑斓的多维度面貌，洋洋大观。从五四前到新中国成立那年发表的散文，有中学教科书上出现过，但更多的是新鲜的名号，是我在中学教科书上所没有读到的。卷首是吴稚晖、陈独秀、刘大白、鲁迅，下面是乃弟周作人，而夏丏尊教科书上没出现过，高中教我们的张老师油印过阅读补充资料《钢铁假山》，那时便知道有个夏丏尊，集子里正好有他的《钢铁假山》，还有《白马湖之冬》，我才知道我们邻县上虞有一个白马湖，白马湖边有个学校叫春晖中学。北南开，南春晖。后来又知新中国成立初期春晖中学校长历史学家胡玉堂是慈溪坎墩人，知名书法家马华林的岳父数学名师陈宗秀在春晖兢兢业业服务了五十年。以前以为这些作家离我们很远很远，原来他们曾离我们很近很近。

　　一天翻开文库，读起了《白马湖之冬》：

　　白马湖的所以多风，可以说有着地理上的原因。那里环湖都是山，而北首却有一个半里阔的空隙，好似故意张了袋口欢迎风来的样子。白马湖的山水和普通风景相差不远，唯有风却与别的地方不同。风的多和大，凡是到过那里的人都知道的。风在冬季的感觉中，自古占着重要的因素，而白马湖的风尤其特别。

　　这样的文字会没有诱惑力和感召力吗？为此，我有了第一次寻访春晖。

　　就这样，读了夏丏尊的《白马湖之冬》，我和春晖的情结就开始了。后来读了朱自清《春晖的一月》，更加强了这个情结。朱自清描写春晖门口平屋附近的一段煤屑路是否和《荷塘月色》所记清华大学的那段煤屑路相似？之后我去春晖不下十次，鼓吹春晖成了我的习惯，我的初中同学方向明数年之后一天突然要我陪他走一走春晖，后来写下了春晖的散文印在他第一个散文集里。儿子读初中出国之前有一年春节，要我陪他走走有点文化意义的地方，我当然选择了春晖。又有一年春晖校庆，我父亲的小学同学人在上海要我代他出席春晖的校庆典礼。他是新中国成立后春晖中学第一届初中生，连读高中。当年他和父亲同宿同考春晖，他幸运考上了，在他看来读书用功成绩优秀更应该考上春晖的他的发小却落第了，后来父亲考上了姚北中学，读完初中家境不允许就寻求稻粱谋了。我有“代校友”这个身份，和春晖的情结就更深了。

　　我之于春晖，不是母校，胜似母校。教科书里出现过的现代作家做过先生的学校是不是更是一种母校？这是中国读书人的母校。

　　缘起于一本书，说来话长，我和《散文文库》和《白马湖之冬》的这层关系，从它高高在上束之高阁到如今亲密的这一层关系，四十多年汤汤荡荡地过去了。不舍昼夜。